闲话子博
偶尔会发点没头没尾的东西

犹大不会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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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到他想要的回答之后,小教父就站起身来向我道别了,我目送他离开房间,浅棕色的西装让这家伙看起来像一株初长的松树。我想我应该是想借着酒精带来的燥热把他从中折断的,但似乎我并没有,因为困意和酒意一起把我的身体拖到了床上,还劝我把被子拉上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因为醒来的时候又是一个黄昏。

我伸手到床边想摸起我堆在那里的一大堆衣服,然后从里面随便提一件出来,结果闭着眼睛打着哈欠到处摸索的结果是什么都没找到。我撑开眼皮看过去,发觉那里空无一物,只有一套还看不出眉目的衣服躺在离我两米远的椅子上。摸下床过去把这套衣服抖开,我在半秒内猜到了这是谁的品味。

 

身上套着件稍微有些不合身的西装的感觉极其久违,我盯着外套扣子看了好一会,按耐下把他们都扯下来的冲动。我记得我说过我恨西装,但偏偏替我选衣服的人还生怕我扔下它不穿,直接干脆地把衣柜清空了。白衬衫黑西装,最普通最无趣的东西,穿在身上我觉得除了挡住其他人不该看的东西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最令人发指的是那条深蓝色的条纹领带,它就躺在那儿,脸上写满了七十年代的安详,看得我脏话在嘴边翻滚跳跃。

淦,我不带。

既然外出的衣服都准备好了,我如此想着,将手放到了门把手上。果不其然,以往紧锁的门被我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接下来所看见的会是我待了半个多月的囚笼的全景,我毫不期待。

 

 

然后我就看见了沙发上的安迷修。

 

 

囚禁我的房间在二楼,从走廊扶手边望下去就是客厅,看起来颇为古旧。墙壁上的鹿头像是什么古早电影里才有的道具,壁炉里堆着的木柴观赏性质可能大于实用效果,没有电视,甚至连收音机也没看见一个。沙发上的小教父横躺在一堆灰扑扑的抱枕旁,姿势安详得像是被入殓师交叠好了双手放在身前的已逝之人,除了微偏向一边的头颅以外一切都很完美。

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然而当我踩上第一阶阶梯时,他就睁开了眼,跟尚在楼梯上的我对上了眼神。西西里的小教父露出了为时五秒的羞赧神情,他翻身坐起来,连蓬乱的头发都没理,接下来就站了起来睁着还有点朦胧的眼睛等我下来。我差点脚下一滑从二楼一路滚到安迷修面前,死咬紧下牙才憋住了对堂堂教父发出惊天动地的嘲笑的冲动。

我走到他身边,小教父只花了半分钟整理自己的失态,待我低头看他的眼睛时,连初醒的水汽都没有了。话说回来,我没什么机会跟他并肩,现在离近了看才发现小意大利人比我矮了大半个脑袋,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见他的发旋。

他微扬起头微笑,眼睛下染着青色,看起来像是被画笔浅浅抹过一道,开口直奔主题:“请您和我一起去一趟帮派本部。”

 

“按照礼节来说。”我扯了扯紧绷的衬衫领口,“你是不是应该问候我一句,并且因为扔掉了我所有的衣服而道歉。”

“我为您收拾了房间。”安迷修不急不慌地回答,视线扫过我没有系着领带的脖颈,“睡得可好?”

 

“毫无疑问。”

我对他挑眉。

“比你好。”

 

小教父沉默,随后露出无奈的笑容。不置一词。

 

 

 

他想让我去的地方是帮派的本部,远在郊外的一片不甚低调的别墅群,听说上任教父修建了这一大片风格迥异的建筑,他比起黑帮教父而言更像个艺术家。

而坐在我身边的这个家伙可能就更像个乖学生。

他就这么明晃晃的,完全不掩饰的,在来自大西洋彼岸国家的另一个黑帮成员头目身边睡着了。虽然前排坐着司机和保镖,但他闭着眼睛均匀呼吸的样子依旧看起来毫无顾虑。我打量他的腰带,做工精致皮料细滑,看起来像是牛皮,没有枪支或者其他的武器悬挂其上。

那句“我不喜欢用枪”突然从脑海里蹦出来,我沉思着,这句话恐怕不是他的推辞,他要是想杀人恐怕不会用如此粗暴的方式。

像是一道暗影的轿车无声地滑进了别墅群,我看见年老或年轻的南欧男人从一道道门里进进出出,年长的西西里女士斜靠着门框与明艳的西西里女孩交谈,带着猎鹿帽的老男人提着水壶照料一片开得恣意的红色玫瑰。我皱着眉打量几乎能在脸上写“我们在拍西西里生活剧”的这群家伙,又回头看看困得失去神志的小教父。

 

这里恐怕是哪位大善人开的福利机构,安迷修你确定你的司机没带我来错地方?

 

电光石火,我想起某位名为维托.柯里昂的男人。

......所以说,这里就是前任教父一手创建起来的国度了?

 

 

 

“已经退休的干部,帮派成员无处安置的亲友,我为他们在这里留出安心生活的位置。”

从车上下来,与我并肩慢慢走向一栋建筑的安迷修声音里还留着尽力掩饰的疲惫——在我面前他似乎总是没有太多危机意识,就跟不把我当人看那样:“西西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这里,但也仅限于我的办公室。除了那栋别墅,剩下的地方没有人有那个胆量动。”

一个老头想从他的摇椅上站起来对安迷修致敬,我身边的小教父抬起眼对他微笑,首先道出了问候的话语,示意他坐下。没走两步又有个女孩迎了上来,用让我这个美国人难听懂的方言跟他说了些什么,反正我只看见安迷修露出了只有十几岁少年才会露出的笑容,牵起她的手吻了吻。

“北边某个首领的小妹。”在女孩像花一样摇曳离开之后,安迷修才悠悠地开了口,“在西西里养病。”

 

还真会说话。

我没有作出评价的兴趣,只是冷笑。

 

 

完全不符合“教父”这一身份地,安迷修自己动手推开了那扇大门。跟一路走来的各类奢华建筑完全不同,我看不出来眼前的房屋到底是巴洛克还是哥特或者是什么难念的风格,反倒觉得它除了巨大得像是教堂彩窗的玻璃以外,看起来就是一栋普通的西西里民宅。整个西西里岛权力的中心竟然是在这种地方,这还真是有点意思。

拜巨大的玻璃所赐,地毯上的光线支离破碎,普普通通的南意风格被生生扭曲成了介乎于礼拜和殉道之间的沉默。穿着极富垂吊感的白色长裙的女人在玻璃碎片般的阳光里抬起了眼,用那双像是柠檬片的眼睛看向这边,扫了我一眼之后望向了安迷修:“唐。”

“安莉洁小姐。”安迷修向她伸出手,随后将手指的方向转向我这边,“布亚诺先生,雷狮.布亚诺。”

幽灵一样的女人飘了过来,在我身边绕了几圈,捏着下巴以漂浮的声线带着笃定的口吻说,我分不清她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安迷修或者我讲话:“适合黑色。”

 

......我是不是该为了她没说出“适合粉色”而庆幸。

盯着她浅蓝色的长发,我突然想起了这个女人到底是何等人物。经常出现在家族里女人们口边的意大利女设计师,以往的衣柜里也有一件听说是出自她手的西装,记忆中那捧着盒子道出生日快乐的女人脸上写满了得意神色,像是把国王的权杖送给了我一样。

于是我仰头回想了一下从杂志上看见过的她手下的高级成衣价格。

....哦。那也跟权杖没差多少。

 

名为安莉洁的女人带着类似估价的表情在我四周绕了好几圈,要是要把我身上这套该死的西装看穿一般仔细。小教父很自觉地退开一步,对我露了个笑,烦躁之下我没想去追究那个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将脸侧向安迷修,稍稍有点尖的耳廓边夹着金黄的耳骨夹:“您希望什么样的风格。”

 

小教父微昂下颔,露出彬彬有礼的野狼的笑容。

“您觉得我的意愿是什么?”

 

比起意大利人来说更像北欧精灵的女人沉默了一会,我看见被彩窗分割的阳光在她的耳饰上跳跃,一曲舞毕之后跳跃到了安迷修的手指上,我才注意到小教父左手的尾指上有一道浅浅的指环印记,像是刚摘下戒指不久。

 

“侵略者。”

 

女性清凉得像冰的声音让我把视线从安迷修的手上移开来,她的手指在我发边一扫而过,像是从我这里偷走了什么东西一般轻盈。我看过去,只见这女人脸上的笑容像是寻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玩物一般。

“安迷修,你终于想让我做一套这种衣服了。”

 

 

 

“她是师父收养的第一个孩子,比我大十岁。”

小教父从坐到沙发上起的那一瞬间似乎又开始困了,跟我说话的时候都垂着眼皮,活像马上就要驾鹤西去一般疲惫。他这幅样子让我产生了我是瓶移动催眠药的错觉,明明这家伙对着其他人还是初见时那副优雅温和的教父模样,就这么想给我一个谋杀睡着的西西里教父的机会吗,安迷修?

他抿着唇沉默了一会,稍稍把快闭上的眼睛睁开了一些:“我是师父捡回来的最后一个孩子。”

哦,西西里现在的小教父的确是前任教父从街边捡回来的吗?我跟抬头看过来的安迷修对视了几秒,估量着他对我说谎的可能性。

那双蓝色眼睛像是看穿我的考量,安迷修笑笑:“没有一个教父会对他的副手说话——至少我不会,雷狮先生。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为您讲述师父和他的生平,从头到尾,一切我所知的和我能说的,我全部都会告诉您。”

顿了顿,仿佛觉得还不够诚恳般,他又补上了一句:“包括我自己的。”

“我不想听。”我很无情地回绝了这样一个听起来还挺不错的提议,我一直都很无情,比如面对一个老男人的故事更想看看面前的所有文件——他们被包裹在牛皮文件袋里,安静的躺在矮桌上,身上写满了机密文件的神秘感,“我对你的组织目前的所有情况比较感兴趣。”

 

小教父离我不过十厘米,这样的距离我只需要微微侧身垂头就能在他的身躯上方投下一片阴影。我从安迷修的眼睛里看见一抹紫色,像是一闪而过的惊雷。把意味不明的笑容勾得再模糊不清一些,开口的语调暧昧不清。

“你不会对你的‘副手’隐瞒什么,对吧,安迷修。”

 

他没有回话。

只是缓慢地挑起唇角。

 

 

 

看到第三袋的时候,安迷修睡着了。

当我还在盯着码头稍微有些欲盖弥彰的账本时,突然听见身边一声闷响,看过去才发现是小教父的后脑与沙发靠背发出的亲密声音。那双手还保持着半分钟前安安稳稳的交叠姿态,但眼睛已经阖得平静安详了。

餐桌上放了一把水果刀,很钝,一下捅进肚子里恐怕死不了人,要是捅进心脏可能还有点戏。算了。我险些被自己逗笑,拿个水果刀妄图谋杀教父算是什么奇妙想法,为什么我当年腰间还揣着手枪的时候完全没有这个想法,我猜我应该不是那种因为披萨失去理智的人。

应该。我说的这种人是以安迷修为代表的蠢货,应该不是我。

......绝对不是。

 

安迷修这一睡起码过了四个小时,因为当他转醒时我已经看到了最后一袋文件。小教父动作缓慢地坐直了,盯着桌上散乱的纸张呆了三四秒,然后抬头问我:“您待会能整理清楚吗。”

我眼皮都不抬:“可以。”

经历了一段明显表示怀疑的沉默之后,安迷修发出了虚假的安心感叹:“那我就安心了,我一直不擅长这种事情。”伴随着这种少年刚醒的沙哑声音一起打断我的思考的是他站起身所发出的窸窣响声,小教父把西装外套从沙发背上拿起,跟普通上班族一样动作熟练地拍了拍后搭在臂弯里。

意识到我在仰头看他,安迷修看起来就很使劲地眨了眨眼,随后对我笑:“我要去为您的位置扫清道路了,请再等一天,雷狮先生。”

“你什么时候打算把我这只好马露给你的手下们看。”我低头回到这个该死的西西里黑帮错综复杂的势力网络之中,开口调侃小教父,“就算是再好的纯血马在马厩待久了也拿不到冠军。”

 

“安莉洁会在今天下午六点之前完成您的礼服,届时希望您能够留出两个小时等待。”

他走向门口,在将手放到把手上之前动作顿了顿,向我鞠了一个意味不明的躬。我看见安迷修伸手扯松了脖颈上的领带,露出做工精致的衬衫钉,跟他的头发一样在阳光下是仿若金子的暖色。

以温和著称的西西里小教父露出了短短几秒像是头狼的笑容。

“希望纽约的雄狮先生在适当的时侯露出您的牙。”

 

他还真喜欢打哑谜。

我冷笑。

就是仗着我聪明,听得懂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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